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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卷 蔡瑞虹忍辱报仇 (7)

醒世恒言作者:冯梦龙发布:福哥

2020-8-26 02:05

    却说太守坐堂,吊出三个贼徒,那妇人也提到了,跪于阶下。陈小四看见那婆娘也到,好生惊怪,道:『这厮打小事,如何连累家属?』只见太守却不叫吴金名字,竟叫陈小四,吃这一惊非小,凡事逃那实不过,叫一声不应,再叫一声不得不答应了。太守相公冷笑一声道:『你可记得三年前蔡指挥的事么?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。今日有何理说!』三个人面面相觑,却似鱼胶粘口,一字难开。

    太守又问:『那时同谋还有李癞子、白满、胡蛮二、凌歪嘴、余蛤蚆,如今在那里?』陈小四道:『小的其时虽在那里,一些财帛也不曾分受,都是他这几个席卷而去,只问他两个便知。』沈铁甏、秦小元道:『小的虽然分得些金帛,却不像陈小四强奸了他家小姐。』

    太守已知就里,恐碍了朱源体面,便喝住道:『不许闲话!只问你那几个贼徒,今在何处?』秦小元说:『当初分了金帛,四散去了。闻得李癞子、白满随着山西客人,贩买绒货;胡蛮二、凌歪嘴、余蛤蚆三人,逃在黄州撑船过活。小的们也不曾相会。』

    太守相公又叫妇人上前问道:『你与陈小四奸密,毒杀亲夫,遂为夫妇,这也是没得说了。』妇人方欲抵赖,只见阶下一班水手都上前禀话,如此如此,这般这般,说得那妇人顿口无言。

    太守相公大怒,喝教选上号毛板,不论男妇,每人且打四十,打得皮开肉绽,鲜血迸流。当下录了口词,三个强盗通问斩罪,那妇人问了凌迟。齐上刑具,发下死囚牢里。一面出广捕,挨获白满、李癞子等。太守问了这件公事,亲到船上答拜朱源,就送审词与看。朱源感谢不尽,瑞虹闻说,也把愁颜放下七分。

    又过几日,大奶奶已是接到,瑞虹相见。一妻一妾,甚是和睦。大奶奶又见儿子生得清秀,愈加欢喜。不一日,朱源于武昌上任,管事三日,便差的当捕役缉访贼党胡蛮二等。果然胡蛮二、凌歪嘴在黄州江口撑船,手到拿来。招称:『蚆一年前病死,白满、李癞子见跟陕西客人,在省城开铺。』朱源权且收监,待拿到余党,一并问罪。

    省城与武昌县相去不远,捕役去不多日,把白满、李癞子二人一索子捆来,解到武昌县。朱源取了口词,每人也打四十,备了文书,差的当公人,解往扬州府里,以结前卷。

    朱源做了三年县宰,治得那武昌县道不拾遗,犬不夜吠,行取御史,就出差淮扬地方。瑞虹嘱付道:『这班强盗,在扬州狱中,连岁停刑,想未曾决。相公到彼,可了此一事,就与奴家沥血祭奠父亲,并两个兄弟。一以表奴家之诚,二以全相公之信。还有一事,我父亲当初曾收用一婢,名唤碧莲,曾有六个月孕,因母亲不容,就嫁出与本处一个朱裁为妻。后来闻得碧莲所生,是个男儿。相公可与奴家用心访问。若这个儿子还在,可主张他复姓,以续蔡门宗祀,此乃相公万代阴功!』说罢,放声大哭,拜倒在地。

    朱源慌忙扶起道:『你方才所说二件,都是我的心事。我若到彼,定然不负所托,就写书信报你得知。』瑞虹再拜称谢。

    再说朱源赴任淮扬,这是代天子巡狩,又与知县到任不同。真个:号令出时霜雪凛,威风到处鬼神惊。其时七月中旬,未是决囚之际。朱源先出巡淮安,就托本处府县访缉朱裁及碧莲消息,果然访着。那儿子已八岁了,生得堂堂一貌。

    府县奉了御史之命,好不奉承。即日香汤沐浴,换了衣履,送在军卫供给,申文报知察院。朱源取名蔡续,特为起奏一本,将蔡武被祸事情,备细达于圣聪。

    『蔡氏当先有汗马功劳,不可令其无后。今有幼子蔡续,合当归宗,俟其出幼承袭。其凶徒陈小四等,秋后处决。』

    圣旨准奏了。其年冬月,朱源亲自按临扬州,监中取出陈小四与吴金的老婆,共是八个,一齐绑赴法场,剐的剐,斩的斩,干干净净。正是:

    善有善报,恶有恶报。若还不报,时辰未到。

    朱源分付刽子手,将那几个贼徒之首,用漆盘盛了,就在城隍庙里设下蔡指挥一门的灵位,香花灯烛,三牲祭醴,把几颗人头,一字儿摆开。朱源亲制祭文拜奠。又于本处选高僧做七七功德,超度亡魂。又替蔡续整顿个家事,嘱付府县青目。其母碧莲一同居住,以奉蔡指挥岁时香火。朱裁另给银两别娶。诸事俱已停妥,备细写下一封家书,差个得力承舍,赍回家中,报知瑞虹。

    瑞虹见了书中之事,已知蔡氏有后,诸盗尽已受刑,沥血奠祭。举手加额,感谢天地不尽!是夜,瑞虹沐浴更衣,写下一纸书信,寄谢丈夫;又去拜谢了大奶奶。回房把门拴上,将剪刀自刺其喉而死。其书云:

    『贱妾瑞虹百拜相公台下:

    虹身出武家,心娴闺训。男德在义,女德在节;女而不节,行禽何别!虹父韬钤不戒,曲糵迷神。诲盗亡身,祸及母弟,一时并命!妾心胆俱裂,浴泪弥年。然而隐忍不死者,以为一人之廉耻小,閤门之仇怨大。昔李将军忍耻降虏,欲得当以报汉;妾虽女流,志窃类此。不幸历遭强暴,衷怀未申。幸遇相公,拔我于风波之中,谐我以琴瑟之好。识荆之日,便许复仇。皇天见怜,宦游早遂。

    诸奸贯满,相次就缚;而且明正典刑,沥血设饷。蔡氏已绝之宗,复蒙披根见本,世禄复延。相公之为德于衰宗者,天高地厚,何以喻兹。妾之仇已雪而志以遂矣!失节贪生,贻玷阀阅,妾且就死,以谢蔡氏之宗于地下。儿子年已六岁,嫡母怜爱,必能成立。妾虽死之日,犹生之年。姻缘有限,不获面别,聊寄一笺,以表衷曲。』

    大奶奶知得瑞虹死了,痛惜不已,殡殓悉从其厚。将他遗笔封固,付承舍寄往任上。朱源看了,哭倒在地,昏迷半晌方醒。自此患病,闭门者数日,府县都来候问。朱源哭诉情由,人人堕泪;俱赞叹瑞虹节孝,今古无比。不在话下。

    后来朱源差满回京,历官至三边总制。瑞虹所生之子,名曰朱懋,少年登第,上疏表陈生母蔡瑞虹一生之苦,乞赐旌表。圣旨准奏,特建节孝坊,至今犹在。

    有诗赞云:

    报仇雪耻是男儿,谁道裙钗有执持。

    堪笑硁硁真小谅,不成一事枉嗟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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