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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回 李瓶儿病缠死孽 西门庆官作生涯

金瓶梅小说(崇祯本-插图)作者:兰陵笑笑生发布:福哥

2018-5-26 11:1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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詞曰:

倦睡懨懨生怕起.如癡如醉如慵.半垂半卷舊簾櫳.眼穿芳草綠.淚襯落花紅.

追憶當年魂夢斷.為雲為雨為風.淒淒樓上數歸鴻.悲淚三兩陣.哀緒萬千重.

話說潘金蓮見孩子沒了.每日抖擻精神.百般稱快.指著丫頭罵道:『賊淫婦.我只說你日頭常響午.卻怎的今日也有錯了的時節.你斑鳩跌了蛋.也嘴答穀了春凳折了靠背兒.沒的椅了王婆子賣了磨.推不的了老鴇子死了粉頭.沒指望了.卻怎的也和我一般.』

李瓶兒這邊屋裡分明聽見.不敢聲言.背地裡只是掉淚.著了這暗氣暗惱.又加之煩惱憂戚.漸漸精神恍亂.夢魂顛倒.每日茶飯都減少了.自從葬了官哥兒第二日.吳銀兒就家去了.老馮領了箇十三歲的丫頭來.五兩銀子賣與孫雪娥房中使喚.改名翠兒.不在話下.

這李瓶兒一者思念孩兒.二者著了重氣.把舊病又發起來.照舊下邊經水淋漓不止.西門慶請任醫官來看.討將藥來吃下去.如水澆石一般.越吃越旺.那消半月之間.漸漸容顏頓減.肌膚消瘦.而精彩豐標無復昔時之態矣.正是:

肌骨大都無一把.如何禁架許多愁.

一日.九月初旬.天氣淒涼.金風漸漸.李瓶兒夜間獨宿房中.銀床枕冷.紗窗月浸.不覺思想孩兒.唏噓長歎.恍恍然恰似有人彈的窗櫺響.李瓶兒呼喚丫鬢.都睡熟了不答.乃自下床來.倒趿弓鞋.翻披繡襖.開了房門.出戶視之.仿佛見花子虛抱著官哥兒叫他.新尋了房兒.同去居住.李瓶兒還舍不的西門慶.不肯去.雙手就抱那孩兒.被花子虛只一推.跌倒在地.撒手驚覺.卻是南柯一夢.嚇了一身冷汗.嗚嗚咽咽.只哭到天明.正是:

有情豈不等.著相自家迷.

有詩為證:

纖纖新月照銀屏.人在幽閨欲斷魂.益悔風流多不足.須知恩愛是愁根.

那時.來保南京貨船又到了.使了後生王顯上來取車稅銀兩.西門慶這裡寫書.差榮海拿一百兩銀子.又具羊酒金緞禮物謝主事:『就說此貨過稅.還望青目一二.』

家中收拾鋪面完備.又擇九月初四日開張.就是那日卸貨.連行李共裝二十大車.那日.親朋遞果盒掛紅者約有三十多人.夏提刑也差人送禮花紅來.喬大戶叫了十二名吹打的樂工.雜耍撮弄.西門慶這裡.李銘.吳惠.鄭春三箇小優兒彈唱.甘夥計與韓夥計都在櫃上發賣.一箇看銀子.一箇講說價錢.崔本專管收生活.西門慶穿大紅.冠帶著.燒罷紙.各親友遞果盒把盞畢.後邊廳上安放十五張桌席.五果五菜.三湯五割.從新遞酒上坐.鼓樂喧天.在坐者有喬大戶.吳大舅.吳二舅.花大舅.沈姨夫.韓姨夫.吳道官.倪秀才.溫葵軒.應伯爵.謝希大.常峙節.還有李智.黃四.傅自新等眾夥計主管並街坊鄰舍.都坐滿了席面.三箇小優兒在席前唱了一套〖南呂·紅衲襖〗『混元初生太極』須臾.酒過五巡.食割三道.下邊樂工吹打彈唱.雜耍百戲過去.席上觥籌交錯.應伯爵.謝希大飛起大鐘來.杯來盞去.

飲至日落時分.把眾人打發散了.西門慶只留下吳大舅.沈姨夫.韓姨夫.溫葵軒.應伯爵.謝希大.從新擺上桌席留後坐.那日新開張.夥計攢帳.就賣了五百餘兩銀子.西門慶滿心歡喜.晚夕收了鋪面.把甘夥計.韓夥計.傅夥計.崔本.賁四連陳敬濟都邀來.到席上飲酒.吹打良久.把吹打樂工也打發去了.止留下三箇小優兒在席前唱.

應伯爵吃的已醉上來.走出前邊解手.叫過李銘問道:『那箇紮包髻兒清俊的小優兒.是誰家的.』

李銘道:『二爹原來不知道.』

因說道:『他是鄭奉的兄弟鄭春.前日爹在他家吃酒.請了他姐姐愛月兒了.』

伯爵道:『真箇.怪道前日上紙送殯都有他.』

於是歸到酒席上.向西門慶道:『哥.你又恭喜.又抬了小舅子了.』

西門慶笑道:『怪狗才.休要胡說.』

一面叫過王經來:『斟與你應二爹一大杯酒.』

伯爵向吳大舅說道:『老舅.你怎麼說.這鐘罰的我沒名.』

西門慶道:『我罰你這狗才一箇出位妄言.』

伯爵低頭想了想兒.呵呵笑了.道:『不打緊處.等我吃.我吃死不了人.』

又道:『我從來吃不得啞酒.你叫鄭春上來唱箇兒我聽.我才罷了.』

當下.三箇小優一齊上來彈唱.伯爵令李銘.吳惠下去:『不要你兩箇.我只要鄭春單彈著箏兒.只唱箇小小曲兒我下酒罷.』

謝希大叫道:『鄭春你過來.依著你應二爹唱箇罷.』

西門慶道:『和花子講過:有一箇曲兒吃一鐘酒.』

叫玳安取了兩箇大銀鐘放在應二面前.那鄭春款按銀箏.低低唱〖清江引〗道:一箇姐兒十六七.見一對蝴蝶戲.香肩靠粉牆.春筍彈珠淚.喚梅香趕他去別處飛.

鄭春唱了請酒.伯爵才飲訖.玳安又連忙斟上.鄭春又唱:轉過雕欄正見他.斜倚定荼蘼架.佯羞整鳳衩.不說昨宵話.笑吟吟掐將花片兒打.

伯爵吃過.連忙推與謝希大.說道:『罷.我是成不的.成不的.這兩大鐘把我就打發了.』

謝希大道:『傻花子.你吃不得推與我來.我是你家有..的蠻子.』

伯爵道:『傻花子.我明日就做了堂上官兒.少不的是你替.』

西門慶道:『你這狗才.到明日只好做箇韶武.』

伯爵笑道:『傻孩兒.我做了韶武.把堂上讓與你就是了.』

西門慶笑令玳安兒:『拿磕瓜來打這賊花子.』

謝希大悄悄向他頭上打了一箇響瓜兒.說道:『你這花子.溫老先生在這裡.你口裡只恁胡說.』

伯爵道:『溫老先兒他斯文人.不管這閒事.』

溫秀才道:『二公與我這東君老先生.原來這等厚.酒席中間.誠然不如此也不樂.悅在心.樂主發散在外.自不覺手之舞之.足之蹈之如此.』

沈姨夫向西門慶說:『姨夫.不是這等.請大舅上席.還行箇令兒.或擲骰.或猜枚.或看牌.不拘詩詞歌賦.頂真續麻.急口令.說不過來吃酒.這箇庶幾均勻.彼此不亂.』

西門慶道:『姨夫說的是.』

先斟了一杯.與吳大舅起令.吳大舅拿起骰盆兒來說道:『列位.我行一令:順著數去.遇點要箇花名.花名下要頂真.不拘詩詞歌賦說一句.說不來.罰一大杯.我就是一起.一擲一點紅.紅梅花對白梅花.』

吳大舅擲了箇二.多一杯.飲過酒.該沈姨夫接擲.沈姨夫說道:『二擲並頭蓮.蓮漪戲彩鴛.』

沈姨夫也擲了箇二.飲過兩杯.就過盆與韓姨夫行令.韓姨夫說道:『三擲三春李.李下不整冠.』

韓姨夫擲完.吃了酒.送與溫秀才.秀才道:『我學生奉令了.四擲狀元紅.紅紫不㠯為褻服.』

溫秀才只遇了一杯酒.吃過.該應伯爵行令.伯爵道:『我在下一箇字也不識.不會頂真.只說箇急口令兒罷:一箇急急腳腳的老小.左手拿著一箇黃豆巴鬥.右手拿著一條綿花叉口.望前只管跑走.一箇黃白花狗.咬著那綿花叉口.那急急腳腳的老小.放下那左手提的那黃豆巴鬥.走向前去打那黃白花狗.不知手鬥過那狗.狗鬥過那手.』

西門慶笑駡道:『你這賊謅斷腸子的天殺的.誰家一箇手去逗狗來.一口不被那狗咬了.』

伯爵道:『誰叫他不拿箇棍兒來.我如今抄化子不見了拐棒兒.受狗的氣了.』

謝希大道:『大官人.你看花子自家倒了架.說他是花子.』

西門慶道:『該罰他一鐘.不成箇令.謝子純.你行罷.』

謝希大道:『我也說一箇.比他更妙:牆上一片破瓦.牆下一匹騾馬.落下破瓦.打著騾馬.不知是那破瓦打傷騾馬.不知是那騾馬踏碎了破瓦.』

伯爵道:『你笑話我的令不好.你這破瓦倒好.你家娘子兒劉大姐就是箇騾馬.我就是箇破瓦.俺兩箇破磨對瘸驢.』

謝希大道:『你家那杜蠻婆老淫婦.撒把黑豆只好喂豬哄狗.也不要他.』

兩箇人鬥了回嘴.每人斟了一鐘.該韓夥計擲.韓道國道:『老爹在上.小人怎敢佔先.』

西門慶道:『順著來.不要遜了.』

於是韓道國說道:『五擲臘梅花.花裡遇神仙.』

擲畢.該西門慶擲.西門慶道:『我要擲箇六:六擲滿天星.星辰冷落碧潭水.』

果然擲出箇六來.應伯爵看見.說道:『哥今年上冬.管情加官進祿.主有慶事.』

於是斟了一大杯酒與西門慶.一面李銘等三箇上來彈唱.頑耍至更闌方散.西門慶打發小優兒出門.看收了傢伙.派定韓道國.甘夥計.崔本.來保四人輪流上宿.吩咐仔細門戶.就過那邊去了.一宿晚景不題.

次日.應伯爵領了李智.黃四來交銀子.說:『此遭只關了一千四百五六十兩銀子.不夠還人.只挪了三百五十兩銀子與老爹.等下遭關出來再找完.不敢遲了.』

伯爵在旁又替他說了兩句美言.西門慶教陳敬濟來.把銀子兌收明白.打發去了.銀子還擺在桌上.西門慶因問伯爵道:『常二哥說他房子尋下了.前後四間.只要三十五兩銀子.他來對我說.正值小兒病重.我心裡亂.就打發他去了.不知他對你說來不曾.』

伯爵道:『他對我說來.我說.你去的不是了.他乃郎不好.他自亂亂的.有甚麼心緒和你說話.你且休回那房主兒.等我見哥.替你題就是了.』

西門慶道:『也罷.你吃了飯.拿一封五十兩銀子.今日是箇好日子.替他把房子成了來罷.剩下的.叫常二哥門面開箇小鋪兒.月間賺幾錢銀子兒.就夠他兩口兒盤攪了.』

伯爵道:『此是哥下顧他了.』

不一時.放桌兒擺上飯來.西門慶陪他吃了飯.道:『我不留你.你拿了這銀子去.替他幹幹這勾當去罷.』

伯爵道:『你這裡還教箇大官和我去.』

西門慶道:『沒的扯淡.你袖了去就是了.』

伯爵道:『不是這等說.今日我還有小事.實和哥說.家表弟杜三哥生日.早晨我送了些禮兒去.他使小廝來請我後晌坐坐.我不得來回你話.教箇大官兒跟了去.成了房子.好教他來回你話的.』

西門慶道:『若是恁說.叫王經跟你去罷.』

一面叫王經跟伯爵來到了常家.

常峙節正在家.見伯爵至.讓進裡面坐.伯爵拿出銀子來與常峙節看.說:『大官人如此如此.教我同你今日成房子去.我又不得閒.杜三哥請我吃酒.我如今了畢你的事.我方才得去.』

常峙節連忙叫渾家快看茶來.說道:『哥的盛情.誰肯.』

一面吃茶畢.叫了房中人來.同到新市街.兌與賣主銀子.寫立房契.伯爵吩咐與王經.歸家回西門慶話.剩的銀子.叫與常峙節收了.他便與常峙節作別.往杜家吃酒去了.西門慶看了文契.還使王經送與常二收了.不在話下.正是:

求人須求大丈夫.濟人須濟急時無.一切萬般皆下品.誰知恩德是良圖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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